广州调查：一所行将倒闭的民办学校

    学生在老师的办公室内闲逛。因资金匮乏,红星学校的老师半年没有拿到工资,老师无心上课,学生处于半停课状态。记者范舟波摄

　　奥一网 张会建掏空口袋，找到205元钱。其中200元是刚借的，要拿去还债，剩下5张一元纸币是他的所有。冬天降临，这个20岁的年轻人用一张薄床单御寒。他只有一件上衣，只能不洗澡。他是一名教师。

　　张会建所在的花都区花东镇阳升村红星学校已经半年没发工资了，24名老师走了7名，剩下的17人坚持了6个月，终于在上周停了一天课。对此，办学老板说，自己实在没钱，连坐牢的准备都有了。区教育局则打算，过完这个学期，就把学校停了，500多名学生，要么转学，要么失学。

　　一个人组成一个年级

　　前天，陈佳佳在走廊尽头踮起脚尖，看着操场上疯玩的同学。这个16岁的四川女孩是红星学校初三年级目前唯一的学生。初三年级只有1个班，原来有12名学生，如今教室已近废弃。教室后墙黑板被敲碎，12张桌椅排得还算整齐，但桌面和抽屉里都空空如也，只有陈佳佳的桌上还有书。

　　红星学校分学前班、小学部和初中部，共有12个班级，约550名学生。李校长说，有些学生已经没有来上课，但人数还在统计中。陈佳佳说，班上的同学都不上课了。他们也回学校，但只为了在电脑房里玩一下电脑。陈佳佳想上课，她只好去老师办公室，一对一地接受辅导。

　　昨天，记者再见到陈佳佳时，她的桌面也空荡荡了，因为给她辅导的老师没了。陈佳佳说，她已经决定不读书了。她不敢告诉父母，自己所谓的上课就是在学校走廊上独自发呆。

　　三副牌凑成一个课堂

　　15岁的贵州女孩孙泽祝是初一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。但昨天上午上课时间，她和3个女同学在教室里打起了扑克。

　　初一年级原有27名学生，现在只剩下20名。上午10点半，正是上课时间，同学有的在操场上游荡，留在教室里的，则摆开了3桌牌局：女生两桌、男生一桌。

　　作为好学生的孙泽祝也加入其中。她说现在虽然不上课了，但还是喜欢回到红星学校，因为在家要被妈妈骂，转学了又没这么自由了。

　　校长上课的班里，有学生啃着苹果，有的不打招呼就径直走出了教室。一名张姓老师的教室里，学生时不时上前搂着他问放学的时间。张老师说，他来教室里也不是为上课，就是看着孩子们别打架。

　　更早前的上周四，老师们决定停课一天。学生们玩闹中把教学楼二、三楼的窗户玻璃都打碎，黑板被砸坏，桌椅被拆卸，书本被撕成碎片从楼上“天女散花”。

　　凉水晒热了用来洗澡

　　学生拆卸桌椅，倒是帮了老师的忙。老师把木头收集起来，在操场一侧的墙边用砖头搭了个灶，开始用火烧水。

　　因为欠了供电局2000多元电费，半个多月前，学校的电被停了。这里的老师都是外地人，都住在学校，到了晚上就是一片黑。

　　最麻烦的是冲凉，没有电就没法烧热水。邓老师说，女教师们想出了怪办法：前些日子天气好，她们早上拎一桶水放在操场上，在日头底下晒，到下午两三点，水被晒温后，再拿来冲凉洗头。“活这么多年了，头一回见到晒水的”，邓老师说。

　　昨天上午，在女老师宿舍，走廊栏杆上确实放着两脸盆正在晒太阳的水。

　　副校长也被欠着工资

　　操场上，两名老师坐着聊天。女老师推着旁边男老师的肩膀：“借我点钱吧，就两百。”“我哪里有钱”，男老师回应着。

　　看着他们，老周很无奈。他是副校长，但也被欠着工资。不仅如此，为了给食堂和校巴司机发钱，学校老板反而问老周借钱。“认识很多年了，不借不好意思”，老周从信用卡里提了6000元钱。

　　这也是他一直念叨的：食堂每天1000元；6辆校巴，中巴每天230元，大巴350元，这都能保证。偏偏老师工资发不出。有个别老师口袋里实在没钱，甚至动用了学生上交的餐费。

　　但说起老师中最困难的，老周很实在，说自己算不上，他让记者去看看张会建。

　　只剩一件上衣干脆不洗澡

　　这是一个20岁的年轻人，笑容满面，多数时候不是在走路，而是跳跃着。他是贵州人，中专毕业后到学校教计算机。上次招生，他说服了几个孩子来就读，但现在也为此成了家长追责的对象，有一次还差点被打一顿。

　　记者见到他时，张会建刚从在当地种菜的舅妈家借了200元钱回来。张会建办了两张信用卡，但11月11日，他到广州市区找同学，还带上了几件衣服，准备玩几天。在广园客运站附近，一个骗子把他的行李全部骗走，信用卡也被提现1900元。

　　张会建的宿舍里，4张床，两个学生和两位老师同祝张的床上只有一张薄被单，身上的上衣是他仅有的一件，“刚开始还洗澡，现在干脆不洗了，反正没衣服换”。

　　法人代表忙着应付债主

　　红星学校的法人代表马金勇依然忙碌，以前忙着经营学校，现在是忙着应付上门讨债者。马金勇称，2004年他和长兄以4：6的比例合伙创办了红星学校，后来又花30多万办了个智元学校作为初中部，但经营不善，至今还欠着40多万元租金。到去年10月，各种债务已经让马家两兄弟难以承受。

　　此时，马金勇的二哥介绍了新的投资人曹剑今年4月，曹健也选择了离开，并带走了收上来的钱，希望弥补自己投资的亏损。但花都区教育局人士证实，曹健带走的钱中，有14.5万元应该返还给学校。

　　马金勇又站到了台前，琢磨着怎么把学校继续下去。他甚至想说动债主们一起来合伙，但遭到拒绝。本学期收的学费，用于学校运作和还债后，已经一文不剩。红星学校目前债务达120多万元。“实在没办法，只能拉我去坐牢”，马金勇一脸无奈。

　　教育局人员也借出两万元

　　红星学校成了烂摊子，花都区教育局也感到麻烦。教育局驻花东镇教办的老张说，他现在天天都来，而马金勇已经向老张私人借了两万多元。

　　“没办法，食堂和校巴司机的钱不得不给，只能借给他”，老张说。“让学生上课不受影响是最重要的”，区教育局一名朱姓工作人员说，而老师的工资问题就得往后排。老张说，自己和区教育局一起一次次筹钱，“前后已经垫下去5万多元”。

　　教育局的人员说，按照民办学校的办学要求，办学人必须上交30万元风险金。但红星学校以资金紧张为由只交了5万元，当时学生已经招了，学费都交了，于是不得不颁了一个临时办学证。临时办学证2005年就过期了，但学校每次都是在上学期就把下学期的学生招好了，办学只得继续。

　　教育局的人员说，他们打算将这个学期撑下去，不然没法跟家长交待，而这预计还需要垫付10万多元，教育部门商讨垫付这笔费用。但老师工资，恐怕难有着落了，5万元风险金已经用掉了3.2万元，剩下的1.8万打算学期结束后给老师发点遣散费算了。

　　教育局打算让阳升村委出面，把出租的学校收回来。这样一来，学生就面临两个选择，要么失学，要么分流转学。本打算学英语的陈佳佳说，她不准备再读了。而打牌的好学生孙泽祝则表示，自己不知道想要个什么样的将来。

　　■状态

　　有人已经离去有人还在等待

　　在张会建之前，已经有老师不堪工资数月没发，离开了学校。关于离校老师的人数，学校的老板马金勇说是3个，一人去了深圳，另外两个去了公办学校。

　　但副校长老周提供的人数更多：

　　9月，老周的女儿周璧回了湖南张家界，进了公立学校。

　　10月，老师卓文娟离开，不知去向。

　　11月，老师陈春梅离开，跟着父母打工。同期离开的还有一名学前班的老师。

　　12月，老师何云花去了深圳做家私木材生意的父亲那里，但听说没有工作

　　同月，校长的小姨子、老师杨诗离开。

　　剩下的老师也很清楚，这个学期之后，他们又将另觅出路，“但是我们的工资怎么办，要是发两三百，连回家的路费都不够。”